溼氣被織成一片愀然的網，罩著悠閒的聖誕村，少了紅綠相間的繽紛過節氛圍，這座偏僻的聖誕村平日本就靜謐，現在更顯得陰鬱。

　　Bucky終於在午後停下日常鍛鍊，沉著臉將目光定在長凳上的一疊文件，那是不久前他被交代要向新來聖誕老人報告去年度聖誕節情況的報告書。興許是他給人的感覺過於恐懼，轉交的人甚至連面對面轉達上頭意思都不肯，就這麼放在他家門口。

　　帶有薄繭的食指敲著金屬手臂，發出清脆的聲響，一下又一下幫助Bucky理清思緒，他思忖著該如何快速報告又不搞砸任務。

　　「新人是叫Quinn嗎？希望能順利轉達。」

　　呼出長嘆後，Bucky才拿起文件走向Quinn的小木屋。他穿過設備齊全的訓練場，又繞出密集的聚落，甚至爬上一座小山丘才到目的地。

　　新來的聖誕老人很是冷漠，大家都這麼說。

　　說實話，Bucky對於新來的聖誕老人毫無印象，儘管他似乎有在被迫參加的歡迎會上見過對方。他是不知道對方冷不冷漠，但肯定不怎麼喜歡人群，不然怎麼會選擇這麼偏僻的小木屋。

　　喀擦——幾乎是Bucky敲響門的同時，門就被打開，宛若對方早就知道他會來。

　　Bucky瞇起眼習慣性地朝屋內快速掃視以摸清楚對方的底細，以為對方會請自己入內，卻只被迎面而來的漠然擋在屋外。

　　「不邀請我進屋？」

　　Quinn安靜地讓出位置，Bucky這才順利進到屋內，但也僅止於門口。深沉的棕眸將Bucky拉進看不見盡頭的眼底，兩人沉默了半晌，倒也不是尷尬，可就沒人先行打破奇妙的對視。

　　「這些是去年度的報告，妳需要一一確認。」

　　「啊、差點忘了……請坐這邊。」

　　兩人重疊的話語讓Quinn唇邊淺淺噙著笑意，她的神情柔和許多，引領Bucky走到簡樸的沙發旁。Bucky俯下身隨意地將報告書放在小茶几，卻聽見背後傳來倒吸一口氣的詭異聲響。

　　「你、你的……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去找人來幫——」Quinn先是一臉驚恐，伴著幾次的深呼吸，她很快恢復冷靜，相較於起初的拒人於千里之外，此刻多了滿滿的人情味。

　　Bucky將Quinn古怪的行為收進眼底，反差的模樣挑起他的興趣，餘光瞥見自己巨大的左邊鹿角掉落在地，立刻就明白Quinn在驚慌什麼，他伸手拉住Quinn纖細的手臂。

　　「我沒事，那只是代表我要再升一階罷了。」Bucky拾起地上的鹿角把玩著，見Quinn仍蹙著眉，罕見地又再開口說明：「如果是剛入職，就只會有主幹，之後每當要升階就會脫落，再次長出來拾就會有第二、第三分岔。」

　　Quinn緊盯Bucky頭上本該有鹿角、現在正微微滲血的位置，看上去不是完全沒事，依舊起身去拿了急救箱，「還是讓我幫你稍微包紮一下吧。」

　　Bucky是覺得不需要包紮，反正那相較於以往那些，其實不怎麼痛也不算什麼，但還是頷首同意Quinn的幫忙。無聊之際，他開始環視每一隅，看上去與其他小木屋並沒有不同，除了那明顯布置過的窗台——前方擺了方便上去的小凳子，窗台鋪上蓬鬆的墊子，還有好幾個靠枕與書本隨意擺放。

　　「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如果需要有人幫忙換藥再過來找我。」不知是有意還是恰好，Quinn打斷了Bucky的視線，重新讓彼此都回到報告上：「請問有什麼要傳達的嗎？」

　　Bucky收回飄走的思緒，本想簡單為Quinn講解去年聖誕節的送禮情況就離去，卻在Quinn幾次的提問以及總會落在他鹿角上的目光下，不知不覺越講越多，補充許多報告書上未記載的情形，甚至不再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

　　那天，等兩人回過神夜幕早已低垂。

　　Quinn掬起穿過雲層灑落的和煦，她一如往常地倚在窗台，看往訓練場。

　　起初，只是因為這扇窗能將整座聖誕村收進眼底，能看見聖誕老人們進行各種體能訓練、也能知曉馴鹿們是怎麼保養雪橇、又或者人們的有趣互動。

　　不知道從何時起，她的目光總會落在訓練場那頂著雄偉的鹿角、動作相當俐落的馴鹿上。她記得比起要跳進煙囪、彷彿特務般躲避屋內人們視線放好禮物的聖誕老人，馴鹿並不需要做太多訓練。

　　Quinn是有點好奇，但也僅止於好奇，畢竟她不認為平凡又內向的自己能有機會與Bucky交織在一起。她就只是靜靜地觀察著，無論是其他人，抑或是Bucky。

　　偶然早起時，她會泡著一杯咖啡坐上窗台；午後閒暇時，她會拾起書倚著窗台；夜深人靜時，她會裹上毛毯窩在窗台下。

　　而每當Quinn抬眸望出窗外時，Bucky總在那，總是不停地、盲目地訓練著，似乎除了訓練外，他找不到其他目標。

　　「今天倒是不在。」Quinn將視線放回手中的意願書，她含笑寫上Bucky的姓名。用未知的升遷機會換取指定馴鹿人選，對她來說再划算不過，不過她還是得問問看本人的意願就是了。

　　「會說我瘋了吧？」

　　Quinn淡淡地嫣然一笑，披上外套徐徐踏出她的小木屋。

　　漆黑中，各種可愛又歪斜的螢光貼砌成一條指引的道路，Quinn馬上就聯想到是孩子怕聖誕老人找不到聖誕樹而努力貼上的，她含笑順著螢光點點來到閃爍各色燈光的聖誕樹，上頭掛滿手作的球體與繩子。

　　Quinn從腰間上的紅色袋子中拿出屬於這家孩子的禮物，輕輕放在空蕩蕩的樹下，抬眸發現其中有一處的周圍滿是螢光貼，一只小小的袋子映入眼簾。

　　纖長的手指舉在虛空中，孩子們為聖誕老人引路並不少見，但送禮物給聖誕老人Quinn倒是第一次遇見，她果斷地收下難得的禮物。儘管臉上沒有太多變化，但輕快許多的步伐悄悄洩漏出她的愉悅。

　　她扣上扣環，拉了拉繩索示意上頭等待的Bucky已經結束，她踩著煙囪中設置的凸出物，加上Bucky的協助，順利回到屋頂。

　　「好消息跟壞消息，妳要先聽哪個？」Bucky邊替Quinn解開繩索，邊將一聽就不是什麼好事的情況砸向Quinn。

　　「壞消息。」

　　「雪橇壞了，已經請其他待命的馴鹿送新的過來。」

　　Quinn聞言立刻確認手邊的清單，發現至少還有二十戶要送禮物，就算現在出發都會在太陽升起前壓線送完，她不禁擰起眉頭。

　　「妳該聽完好消息，再決定要不要虐待妳的臉。」Bucky勾起嘴角，拂過那可憐兮兮的眉心，像是知道Quinn的疑惑般，笑盈盈地解釋：「有人會送新的雪橇來可不是好消息，好消息是妳能成為第一個真正被馴鹿揹著跑的聖誕老人。」

　　Quinn反射性退了一步，要讓Bucky揹著她跑實在讓人有些難為情。

　　「揹著跑跟公主抱著跑，妳選哪個？我個人推薦揹著跑。」

　　是工作，只是工作罷了。Quinn反覆提醒自己後，尷尬地環過Bucky的脖頸，溫熱又寬大的背讓本來穩定的心音紊亂了些。Bucky捧起仍有巧妙距離的Quinn，嘗試性踩上虛空，確定沒有任何問題，迅速騰空躍起。

　　寒風呼嘯而過，Quinn不自在地將臉靠在Bucky肩上，本意是想幫忙看路，豈料Bucky忽然轉過頭，兩人的距離近到能感受彼此的鼻息。

　　「Quinn，風很大也很冷，別把頭露出來。」

　　Bucky的嗓音明明因怕話語被冷風偷走而盡可能大聲，卻柔情繾綣得讓Quinn一時失了神。

　　Bucky等不到Quinn拿自己當擋風板，背上不斷傳來巨大的心跳，讓他笑彎了眼，噙著笑意再次喊道：「Quinn？有聽到嗎？妳可以看看夜空，會緩解一些……緊張？」

　　Quinn連忙縮起身子，再次反覆向自己強調這只是為了完成工作，祈禱新的雪橇盡快送來。

　　壁爐中的火光微微搖曳著，偶爾跳出的劈啪聲為靜謐的空間增添一絲歡快，Quinn從窗台望見Bucky正與幾名馴鹿窩在訓練場的火堆旁話家常，便往柔軟的毯子上席地而坐，邊在一疊疊文件上記錄著今年聖誕節的送禮情形，邊隨時確認是否有其他區域需要支援。

　　當Quinn逐漸沉浸在淡淡的木頭香而垂落眼簾，臉被溫熱的大掌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唇角先一步淺淺揚起，漂亮的眼眸才睜開，望進蹲在自己眼前的男人眼底。

　　Bucky也直勾勾地攫住對方的視線，故作要張嘴說話，卻只是在Quinn的鼻尖落下一吻，惹得想抓他說話時機的Quinn眨了眨眼。

　　「還想跟我搶話，看來妳不怎麼累。」Bucky含笑拿下Quinn頭上的聖誕帽，宣告今年聖誕村的工作全部平安落幕，並遞給Quinn一杯暖和的蛋酒後，挨著Quinn坐下，放鬆地將頭仰在木椅上。

　　那既悠閒又輕鬆的神情讓Quinn不禁輕笑，誰能想到當初那個凶狠的馴鹿會這麼可愛，Quinn笑盈盈地啜了一口蛋酒，本來要窩進專屬於她的臂膀，但想起自己尚未為今年畫下句點，便在Bucky詫異的注視下起身。

　　Quinn從掛在牆上的聖誕襪中拿回一把小梳子，那是她第一次執行任務時收到的禮物，據綁在一起的圖畫來看是要讓聖誕老人拿來梳鬍子的，她把這當成保佑送禮任務順利的物品，每年都會放進聖誕襪中。

　　「快過來。」

　　Quinn摩娑著小梳子，倚回Bucky肩上，沉重的眼皮緩緩闔上，任由Bucky將她摟進懷中，親暱地吻著她。

　　源源不絕的溫暖傳來，Quinn差點就要順著進入夢鄉，卻又猛然睜眼——原本以為今年也要在太陽升起後結束待命，兩人才能回到悠閒的日常，她便沒有拿出準備好的禮物。

　　Bucky的目光隨著Quinn晃動，看著Quinn的身影消失進房間，又捧著未經包裝的禮物來到自己面前，任由Quinn將她親手織的黑色毛線帽戴往自己頭頂，穿過壯闊的鹿角，再扣上鈕扣。

　　「我喜歡黑色毛線帽，所以希望你能戴著。」Quinn淡然地平鋪直敘，將她為了能讓鹿角順利穿過而耗費的心力化作簡單的兩句話。

　　Bucky撫摸著意想不到的禮物，尤其是能讓鹿角穿過這點最讓他驚訝，他便沒有說出鹿角可以拿下這種破壞氣氛的話，拿是可以拿下，但又會像脫落般滲血，Quinn肯定不會同意的。

　　「看來只有妳同意時我才可以脫掉帽子了，這莫非是一種標記？」

　　「你才是一直把你的東西堆在我家吧？那個毛毯是怎麼回事？」Quinn回以一個微笑，再次靠了上去。

　　「那可是我精心準備的聖誕禮物，原本想明天給睡醒的妳驚喜，誰知道妳就這麼闖了進去。」

　　Quinn堆起笑靨，鑽進滿是無奈的懷抱，環上故作不滿的Bucky脖頸，配合地闔上眼：「我現在睡著了。」

　　「這是哪門子的睡著？」粗糙的手指挑起Quinn的下巴，煞有其事地端詳著，見Quinn的呼吸漸漸平穩，濕潤的舌尖迅速竄進毫無防備的唇縫，纏上另一條舌頭，折磨了好一陣子才放過Quinn。

　　「要稍微欣賞一下雪景後再睡嗎？」

　　得到Quinn首肯的Bucky將Quinn抱上窗台，並拿來那條柔軟又暖和的毛毯。窗外雪花輕盈地隨風舞動，七彩的燈飾徐徐閃爍，為一同裹著毛毯窩在窗台上的兩人獻上靜謐的聖誕限定演出。